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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惑Unilifesity

想起比侬岛的越南船民文
文·陈颂

望着墙上挂着一幅陈旧的竹制小船手工纪念品,令我最先着眼的是那两根坚硬竹子支撑着的船帆,以及船舱下方复杂错综紧扣的竹藤结在一起,生动地表达了汹涌澎湃的大浪。尤其是船身前方,一串伸展向外的竹片纠缠在一块,有如几条蛟龙,在那儿兴风作浪,几乎把船的大半身吞没了。

仔细再瞧小船纪念品,左上头一个铜钱大的圆竹,应该是白日当空吧。附近数只海鸥飞掠过广阔的天际,似乎为这艘苦难的难民小船护航,也在为船上的船民打气。

不错,那是一幅描塑越南船民在海上逃难时与死亡搏斗的竹制小船手工纪念品,是我于1986年在比侬岛上参观时,向其中一个越南难民(或称船民)买回来的纪念品,一个80年代难忘的回忆。30多年来挂在墙上,小船手工纪念品已经尘黄。每当看到这只小船,我会想起在比侬岛的那一刻,那些沮丧失神、至今仿佛还在你眼前向你张望无助的脸孔,特别是那个向我兜售小船手工纪念品的那位难民和他的苦难故事:

“我们从越南南方老家的一个渔村港口出发,通常要等到夜深人静,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才出动。最重要的是事前准备,汽油、干粮、食水和药品要足够,钱也得有。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破釜沉舟的逃命。”他说。

“为什么一定要逃亡?”我轻声地问,用华语问。该难民是一位越南华裔,会说华语。我一面等着他完成小船手工作后的修饰,一面和他打开了话匣子。

说来算是很幸运吧,1986那年,由于岛上难民营一位特别行政长官的特别安排,我竟能够到比侬岛上的难民营去走一趟。

登比侬岛(Pulau Bidong)

即便如此,带领我前往参观的长官告诉我:

“看看就好了,不要拍照,不要和难民有太多的接触。”在他的照顾允许下,我向那位越南难民买下小船纪念品。也因为这样,有机会近距离和他展开一小段难忘的交谈:

“我们其中,有很多是越南华裔。开始时有两三百人,包括男女老少。不过,最后活着在这岛上登陆的却少了一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去了哪里?”我问。

“那是一个充满不确定的逃亡冒险之旅。为了脱离迫害、苦难,我们离开越南的故乡,投奔怒海,在南中国海上,靠着东北季候风航行。”那船民眼神呆涩,语气却很淡定地说出他的冒险故事。

“晕船、呕吐、疾病、死亡、海葬……每天都有。身体虚弱上了年纪的老人、小孩、妇女或患病的,是最倒霉的了。”

投奔怒海活命渺茫

“为什么明知生存机会渺茫、危险四面,还是要逃亡?”

“人如果不是到了最后关头,是不会拿生命来玩的。船民都是持着相同的信念,要脱离政治魔掌,才不顾生死逃亡。如果绝处逢生,还能活着的话,都希望能找到一个新的国土,重建家园。”

“船民在海上飘航会遇到怎样的风险?”我继续问。

他左顾右盼一下,才回答我:“如果有足够的汽油,船可以在几天内抵达目的地。担心的是船的机器和人的意志,过于疲劳,船会坏,会在海上迷失了方向。人丧失了意志,会完全绝望。汽油、干粮和食水不够,天气闷热,过于拥挤的船民支撑不住生病了,天天有人死去。还有,船到了目的地,能否登岸也是最大的焦虑!”

“最糟糕的情况是船坏了,”他停顿一下,继续说出他的悲惨故事。

“船坏了,船只便随季候风在海上听天由命漂流,半途如遇上海盗,一场人间最悲惨的事迹也将上演。”

“我们称海盗船为魔鬼的船。起初还以为他们是来救护我们的船,后来才知道是魔鬼化身。他们烧杀奸淫,把船上所有的金条、干粮抢个光,把青壮的船民推进大海,把少女押走。唉,真是人间地狱!”

“能够活着登上比侬岛收留营,该是很幸运吧?”我说。

“不错,活着就是幸福,有希望。”他说。

“我们起初听说比侬岛有两万多难民,人数爆满,不愿再收留我们,不允许登岸,我们很焦急。”

“不能去别的地方吗?比如印尼,澳洲或其他国家?”

“到别个地方,航程更远,遇到海盗的机会也大,比侬岛最为理想,那里有联合国难民署。”

逃亡船民金条沉大海

“于是有些人主张用苦肉计,把船身凿个洞,让海水灌入船内,制造生死险象,以便获取救护送到难民营。然而,这使船民的下场更悲惨。”他说的声音很低,似乎在哭泣。

“许多属于船民的金条沉到大海,也有很多年幼不谙游泳的小船民活生生溺死在海中,包括我很多的亲人。最后能平安送到难民营的人,并不很多。他们都是些年轻力壮、能游泳的人!”

小船纪念品交到我的手上。在我的要求下,写上了“P. BIDONG 86”的字样。

那是1986年8月某日,我在比侬岛上难民营所经历的一件往事。那时的船民人数,已经从高潮20多万减少到7千人左右。

记忆里,岛上盖有几间长屋,设有简陋的职业学校、医疗室、手工艺坊、小邮电局、教堂、佛堂、裁缝所、美容室、面食店。据说还有迪斯哥、酒吧,以满足难民的基本生活需求。

职业学校着重于手工艺及法语和英语教导,主要是为他们以后遣送到第三国家的生活铺路。

来到医疗室,见到一位医生和护士正忙着为刚到人间的小船民宝贝护理,好奇向医生询问,原来难民也如普通人一样,男女挤在长屋生活,也会出现意想不到发生性关系的事。据医生相告,类似的婴儿出生,每个月都有呢。

岛上船民的健康,就靠两位医务人员和马新月协会人员来维持。

“初期还有4、5位医生,后来都任满不愿续约,如今就只剩下我和护士两人了。”听了这番话,我不禁为那位来自瑞典的医生和日本护士赞叹,对他们的人道精神肃然起敬。

无人破船凄厉哭泣声

行政长官还告诉我一件曾发生在岛上的怪事。据说,岛上有人接二连三晚看到无人驾驶的破船从海面飘到岸边,满载呼天喊地夹杂着凄厉的哭泣声,令人不寒而栗。后来船民的亲人把该破船拉上岸,用船上木板搭造成一座观音佛像,并为大海中死去的亲友和登岸后在岛上逝世、或病死的船民哀悼致哀,风波才告平静下来。

这个原本是无人居住的天然美丽小岛,由6个小岛组成,最大的岛约为260公顷。由于船民的大量涌入,1987年8月联邦政府向登嘉楼州政府情商,把它借用为难民营。让难民在遣送到他们所选择的第三国家之前,在此栖息。比侬岛成为难民营后,便由联合国难民署监督管理。

1991年,最后一批难民离开比侬岛,比侬岛也正式交回给登嘉楼州政府。今天,这已被世人遗忘的比侬岛,原有的难民营建筑物早已荡然无存。所剩下来的只是些少结构,一艘标志着难民登岸的小船模型,一名苦难父亲正从汹涌大海中将爱女救起的雕像,还有无数令人心碎的留言以及坟地墓碑,默默提醒世人比侬岛的存在,以及在比侬岛发生的船民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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