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2月底的某个上午,艳阳高照十分炎热。我来到新山百万镇一间角头廉价屋门口,喊着“老田水,老田水”,出来应门的正是笑容满面的他,一个80多岁、佝偻着腰的老人。
老田水姓黄,参加秘密活动时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田水”,大概是像猜灯谜射了“黄”字。因为他年纪比较大,在监狱里难友们都唤他老田水。
1935年他生于福建南安,父亲在他出世那年先只身南来,在太平直弄炭窑厂工作。1947年也就是12岁那年,他跟随母亲及哥哥3人一起过来投靠父亲。1948年凭着父亲是霹雳州籍民,他也顺利地成为马来亚公民。
1958年他来到太平市区,在一家树胶收购店打工。这时,他认识了老板娘的陈姓弟弟,陈曾经在新山宽柔中学读书,是个思想进步的青年。在陈的影响下,他参加了当地保阁亚三劳工党的活动。1959年底,太平劳工党在直弄设立支部,但由于当地的私会党势力庞大,康乐活动经常受到干扰,陈认为只有黄能压得住,于是授意他回直弄担任支部主席。
在上世纪50、60年代,马来亚劳工党是一个强大的华基左翼政党,它在1957年与巫基人民党组成社会主义阵线。1963年的全国地方议会选举时,社阵一举夺下乔治市、马六甲、芙蓉等市县议会及众多地方议会的执政权,严重地威胁着以巫统、马华和印度国大党组成的联盟政府。
马印对抗前夕
50、60年代也是东西方冷战的严峻时代,世界各地都掀起了争取独立的浪潮。老牌英殖民主义者,为了防止北加里曼丹、新加坡和马来亚半岛左翼势力的增长,于是炮制了“马来西亚”。这个概念抛出时,受到3地人民和左翼力量的强烈反对,印尼苏加诺总统甚至认为这是“新殖民地主义”,主张“粉碎马来西亚”。
在动荡的1964年全国大选前夕,联盟政府以社阵是“反马来西亚”及亲共等罪名恐吓选民及大事逮捕左翼领导层和干部,以及猖狂的舞弊行为(包括在票箱里出现一整叠投给帆船之选票),造成社阵在大选时蒙受严重挫折。许多党干部在大选后,开始萌生了以另外一种斗争方式,来反击联盟的镇压和争取国家的真正独立解放。
“马来西亚”概念四面楚歌,内忧外患,于是出现了一只黑手,或者说是一个经过精密跨国谍网部署的黑网,逐渐地笼罩了下来。
登上渔船驶向印尼
1964年4月底,在一个风高月黑的晚上,有20多个年轻人躲在霹雳班底海岸边的丛林处。当一艘渔船靠岸时,他们纷纷登上渔船往印尼方向奔去。在越过两国边界线时,他们登上了一艘印尼的巡逻艇,顺带拖着这艘渔船,驶向廖内群岛西部,靠近柔佛龟咯的一个名为大卡里文的小岛。
在几乎同一段时间,柔佛笨珍咸水港的小码头,也有40多名男女青年,扮成渔民一小批一小批地奔赴该小岛。小岛上总共集合了约90人,老田水和其他40多人被调派登机飞抵万隆的一个空军基地,留下的则在岛上的丹绒 莱接受森林作战的训练。
四个月后,于8月7日夜晚,有6艘小艇各载着18名武装人员分批在柔佛的大笨珍、亚逸 礼和龟咯登陆。这队伍里有30多名是本国华裔青年,其余的是所谓的印尼志愿军。队伍上岸后没人指挥,志愿军和本国青年各走各的,分批躲藏。唯其中在龟咯登陆者,遭遇了伏击战,7人被击毙,余者皆被俘。
空降落在伏击地区
9月2日夜晚,两架从万隆经耶加达飞抵棉兰机场的军用飞机,也以低空飞行的方式穿越马六甲海峡,其中一架据说是在空中爆炸沉入海底,另一架则高飞至柔佛丁能棕油芭的上空,让48名志愿军和本国男女青年跳伞下来。伞兵们分散在数公里范围,而且都被挂在树梢上,降落后三三两两的走散了。有些遇上英军辜卡兵的伏击当场死亡,有些则脱下军装四处流窜。
老田水与笨珍汉强和一个印尼军人走在一起,在翻种芭里躲藏了一个星期,终于遇上了辜卡兵。印尼兵在驳火时丧命,他们俩则束手就擒。
笨珍登陆和拉美士降伞事件里,投奔印尼的太平和笨珍青年,有一人在降伞训练时摔死,10余人失踪在坠海的军机里,有6名在驳火时丧命,其余30多人都成了阶下囚。他们分别面对两种不同的控状,即刑事法典第121、125a条文(叛国或对最高元首发动战争)和1960年内安法令第57.1、58.1条文(在保安区内拥有枪械弹药或与之为伍),以上条款若罪名成立,唯一的判决是死刑。另一部分人则在1960年军火法令第8条文下(非法持有军火)被控,其最高刑罚为14年监禁和6下鞭刑。
被控触犯军火法令
被捕者是在哪一项条文下被控,即已经先决定了他的命运。但是不能理解的是,譬如何铭湘是逃出森林回到500公里外的家,却因为载邻居一位大腹便便的妇女去医院而被发现及被捕;陈华南身上只穿着一条短裤在经过一个甘榜时被捉,他们俩身无武器却都被判处死刑。而黄平是在驳火时以机关枪不停地扫射,直到弹尽时被捕的,他却只被判了14年的监禁和鞭刑。
在军火法令下被控的10余人皆认罪并进入芙蓉监狱服刑,而老田水及汉强等10余人则在内安法令第57.1条文下被判死刑并关进了半山芭死囚室。期间有3位被迅速绞死,剩余的即是所谓的13死囚,其中4人来自太平,7人来自笨珍,2名是霹雳州的马来青年。
老田水关进死囚房
1965年,老田水被关进死囚房3个月后,即从鬼门关里逃了出来。原来政府发现他是从中国来的移民,欲褫夺他的公民权,但是吊销公民权后他已经不适合成为叛国者,而等于是国际俘虏,必须被遣送出境。于是他被关进华都牙也政治拘留营很长一段时间,1968年4月,政府宣布撤销他的公民权,6月份在他申请撤销驱逐令被高庭驳回后,他被关进太平监狱,等待遣送出国。
1968年7月底,政府在没有宣布撤销对他发出之驱逐令的情况下,把他送回半山芭监狱的死囚房,两个星期后,监狱长向家属发出通知信,表示包括老田水在内的11名死囚将于8月15日问吊。
经过一段波澜壮阔的挽救运动,加上2位马来青年在内的13名死囚,终于在8月24日及9月3日分别获得州统治者的宽赦,改判了终身监禁。至此,老田水也成了国际刑事案件中,绝无仅有的两度进出死囚房的特殊人物。
1982年,除黄喜贵在狱中病逝外,其余死囚都重返了社会。原名黄万友的老田水,起初是在树胶收购店及养鸡场打工,后来买下百万镇的这间廉价排屋,和他爱人李秀月开始了长达30年的派报生涯,方圆一公里内没人不识这位派报爷爷,但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曾经有过的一段死里逃生的经历。
派报生涯让他多次车祸受伤,现在垂垂老矣的他,已经放弃了派报,闲时在屋旁开垦出一片绿油油的菜圃。
至于老田水的一生为什么会跟一个经过精密跨国部署的黑网扯上关系?故事的源头来自一封伪造的“马共总书记陈平的号召信”。其间曲折离奇,错综复杂的案情起伏跌宕,精彩绝伦的“一石三鸟”的谍战故事更是罕见,疑惑重重。